小鹿星 1.0
*星际科幻
*中篇
*
01
银河历3427年。
小鹿星，六角金融中心。
巨大的水幕状光屏映在半空，衣着清凉的人们踩着颜色不一的轮板，三三两两的路过那片区域。
没有任何一个人仰头去看，就好像它实际上并不存在。
从进入银河历以来，那片区域就被划分为信息集中通报的地方。新人类早在这数百上千年里习惯了便携式的光脑，对光屏上那个实在是过于久远的‘新闻直播’提不起劲。
「今日晨报：
…嫌疑人FOF13-HD3410-A0918号于昨日界定为未实施的妄想防卫，并于今日正式宣告无罪释放。戴维斯法官对此…」
瘦高的人藏匿在暗处，带着兜帽，他下颚的线条绷紧，转身向着更暗的地方行走。动作间隐约露出了小半张脸，紧抿的唇泛着不健康的微青。
垂在腿边的手缓缓握紧，另一只绑着绷带的手用力扯了扯兜帽。几天前被刺穿的掌心，那道伤口再度撕裂，血一点点从绷带里渗出来。
血腥味会招来巡逻队。
他加快了步伐。
*
02
“没想到你还真能从这出去。”
狱警利落的解开手铐，难得好心的伸手扶住就连站起来都有些踉跄的少年。
年近五十的狱警见得世面多了去了，但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进了他们404所还能无罪释放的人。或许是有感而发。把人送出去的瞬间，狱警借着拐角的监视盲区，俯身在少年耳边轻声说道。
“无论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好心劝你一句：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别再来了。”
少年那双黑沉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狱警，过了会，他用力挣脱中年男人的手，抬脚往前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才站稳。
“谢谢…”
少年吐字清楚的说了两个略带沙哑的字，他的声音倒是很好听。
但是，很抱歉。
他边想边背过身坐进悬浮车，车门无声的缓缓合拢。哪怕又换了一个地方，那厚重黏稠的浓郁血腥味依旧萦绕在宋义进鼻尖。
就在五天前。
在六角这片区域的某个暗巷里，他当时亲眼看见的、之后更是被他亲手杀死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
03
随口吃了几块肉干的宋义进蹲坐在四个滚动着数字代码的屏幕前，他近乎是一目十行。那庞大的数据流，以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速度被他先挑选整理、再逐条分析、最后做好记录。
找不到。
哪里都找不到。
整个小鹿星，甚至包括附近的三个附属小行星。都没有，四个基因库里没有能对上的人。
四个月前被他杀死的那个人，就像是真的不存在。
怎么可能。
映着光的眼睛微垂，刚成年不久的少年伸手勾过桌上的军用长刀，灵活的调转刀刃看了两眼。
宋义进记得这把刀，更记得他是怎么将刀尖连带半截刀身贯穿着刺进那个人的胸口。流淌出来的血温热，却也不过瞬间就冰凉。
他遇见那个人。
是在三年前盛夏的尾巴。
宋义进记得他当时是十五岁整，那也是他接触这个世界的第一年。
小鹿星对新人类的政策在成百上千年间不断的修订中愈发完善，宋义进不是诞生在小鹿星的第一个新人类，自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他的记忆从一片银白开始。
和他模样类似的人在透明的玻璃外面快速的来来往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给过他哪怕一秒的眼神。后来宋义进跟着走，他离开了那片银白，又穿上了和那些人一样的衣服。
“这是你的两个基因提供者。”
一身白的高大男人指着两个玻璃罐子，另一只手把早就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今天的第三百二十九个新人类。
宋义进记得罐子里的东西。
是一只手，和一个黑色的眼珠。
他很快看完了厚厚一叠资料，面无表情的抬起头，那个男人就笑着对他说。
“欢迎来到小鹿星。”
“HD3410-A0918号新人类。”
外面天光很亮。
宋义进清楚的记得那时的天色、记得走过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的脸、甚至记得每一个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款式和颜色。
自然也记得那个人走过他面前。
那时的宋义进对时间没有具体的概念，他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只是觉得头隐隐的在疼。
闭眼。
头疼的话，就闭上眼睛。
资料里这么说，于是宋义进就闭了眼。耳边的声音像是突然被放大数倍——他听见半空中有东西划过的声音、听见远处细碎的不知名话语、听见很多很多人从他附近走过。
宋义进沉默的听。
然后听见那个人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HD3410-A0918…？”
“……”
“你好，我是姜承録。是你的指引者。”
宋义进睁开眼，驳杂的信息顺着视觉没有半分停歇的灌入脑海。
那时的阳光如何、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什么样、指引者言辞温和的话听起来感觉又怎样。这些，全部，不差分毫的被宋义进刻进他的记忆里。
“你好，我是HD3410-A0918号新人类，诞生于今日上午九点三十七分十一秒。”
他一板一眼的执行问好这一流程，然后照着资料上说的开口。
“请指引者确定HD3410-A0918号新人类的代号。”
“…Rookie。”
“代号已确认。”
繁琐的流程按部就班的走完。
HD3410-A0918号新人类，便成为了宋义进。
*
04
二星。
——小鹿星附属第二小行星。
西北大型外族交易所。
「不行不行！你这个价位&低…压的太低了我哦#我不能接受！」
异族的四只手连连摆动。
被更细些的手拿着的翻译屏却稳稳当当的，一丝摇晃也没有。
「再加一块星石，这些全部换给我。」
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高挑身影抬手在翻译屏上敲了会，异族盯着又加了的价位看了看，思考了好久才勉强点头同意了交易。
泛着莹莹蓝光的星石，一连四块，被色泽苍白又带着刚愈合不久的嫩粉疤痕的手一抓，直接就扔进异族伸出的口袋里。
姜承録把换来的东西放进身后的背包里，很干脆的谢绝了异族再度交易其他物品的请求。
他用余光看了看四周，看样子暂时安全了。一连饶了大半个交易所，终于暂时摆脱了那些对自然人类仍不死心的科学疯子。
终于换够了需要的东西。
姜承録保持着戒心，又饶了好几圈才跟改头换面似的走进星航处。
他早就不是第一次来这了，很快就熟门熟路的上了三楼，推开右侧的第五道门走进去。
“这位先生，想办理什么业务？”
叼着古旧烟斗的异族问。
边问，他那藤蔓似的手随之脱离卷曲的形态，板直的伸过去接住姜承録拿出来的盒子。在一进门的瞬间，异族看见姜承録动了动指节。
三下食指一下尾指。
是安全的意思。
异族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是和以前一样的五块冒着蓝光的星石。唯一的区别在于，这一次在星石的旁边还有一小堆浅金色的圆珠。
那是很稀少的一种特殊药物。
特殊到就连他也并不是很清楚这种药物的具体用途。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换来的，他记得古塔族只交换星石，甚至只要最高阶的星石。不过，那都跟他没关系。
“还是老样子？”
“不。”
“哟，可真难得见你换地儿。怎么？终于打算回家看看了？”
“…嗯。”
姜承録低低的应了一声。他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已经打了半年多交道的藤蔓植人，想了想，第一次抬手摘掉了兜帽。
他没去管植人那张树皮脸上突然扭曲到难掩震惊的神色，自顾自的整理了几下被兜帽压得乱糟糟的头发，同时语气淡淡的说道。
“被抓以后记得说是被威胁了。”
“这半年，多谢。”
姜承録接过植人沉默着递过去的、已经轻了大半的盒子和另外的一张紫色的航签，他的目光略过了最顶上的姓名和目的地。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他想要的。
旅客所属物种：新人类。
他要回小鹿星保护他的爱人，以一个安全的新人类身份。
*
05
宋义进从第四次昏迷中醒来。
眼前是有些模糊的白色天花板，左侧是仍在执行搜寻任务的光屏。他撑着冰凉的地板坐起来，胳膊和腿都有些疼。
他瞥了一眼，都乌青了一片。
但很快，宋义进就忽略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爬起来重新坐到光屏前。
眼底带着青黑的人从桌子上随手拿了一管营养剂倒进嘴里，囫囵着咽下去。指尖就又一次灵活的跳跃在光屏上，宋义进拧着眉，就这样忍着熟悉的难受再度投入了先前无果的搜寻。
在上一次昏迷后醒来，宋义进就放弃了对比基因的想法。他试着检索了姜承録的姓名、代号，还有他知道的和姜承録有关的一切。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可宋义进哪里是会认命的人。他要是会，又怎么会连接昏迷三次，就连醒来仍想着徒劳的继续搜寻？
这会再度醒来的宋义进，他的那双眼睛里始终亮着一点寒芒。少年强迫着自己的大脑保持着高度集中的状态昼夜不分的盯着滚动的数据。
他一定要找到姜承録，找到半年前能在判决厅里证明他并没有说谎的事实。
找到那个自愿被他杀死的指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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